啊对,因为没有合适的条目,这里标记的是改编的话剧剧本《喜剧的忧伤》。
一、剧本梗概
喜剧编剧为了通过剧本的审查来到审查官的办公室,审查官不断向他提出无理的修改要求,而在连日来不断的剧本修改之中,审查官的态度逐渐软化,两个合理创作出了一部引人发笑的剧本。
二、幕场分析
总体结构大纲
第一幕主要讲:审查官对编剧的剧本感到不满,提出将人物和背景改为中国的要求。
第二幕主要讲:编剧完成了修改工作,还加入了审查官的话语。审查官再次提出要求,让编剧删去接吻的情节,同时加上局长这一正面人物形象。
第三幕主要讲:编剧又一次完成了修改工作,审查官仍想挑刺,但为了剧本的完整又决定保持原状。审查官在配合编剧演戏的过程中逐渐被感染,甚至说出“戏比天大”,决定将局长这一形象删去。
第四幕主要讲:两人合力完整了剧本,编剧这时告知审查官,自己被征兵入伍了,而这部戏也不会再有机会上演了。审查官不再执着于家国大义,而是要求编剧活着回来。
总体结构分析
第一幕是故事的开端:交代了这出戏的核心设定,即改剧本。审查官和编剧之间初次建立对立关系,编剧要想办法通过审核,审查官要提出无理的修改要求。
第二幕、第三幕是故事的发展:在剧本的不断修改中,由于这些意见的提出和编剧想方设法的弥缝,剧本真的越来越好笑了。除了这条故事线的发展,人物状态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在发生变化,审查官的态度逐渐软化,甚至愿意去配合编剧演戏,而在这一过程中,他也感受到了喜剧的魅力,开始不对剧本做无理的干预,认为“戏比天大!”
第四幕是故事的高潮和结局:到了剧本完成的一天,审查官已经在内心里欣赏起编剧和他的工作来。编剧这时告知审查官,自己被征兵入伍了,而这部戏也不会再有机会上演了,而审查官抛开了自己作为国家机器的立场,以一个朋友的身份,要求编剧好好活着,活到剧本能够上演的时候。
第一幕
编 剧 您好,审查官先生,自我介绍一下,鄙人……
审查官 不必了,编剧的名字我已经划掉了,为了避免公事私办。所以,今后,我们就以职务相称吧。
编 剧 明白了,我叫编剧。
审查官 我呢?
编 剧 对不起,审查官先生。
审查官 不对。
编 剧 长官?
审查官 再想想?
编 剧 那……
审查官 你是想叫我瞎子还是独眼龙啊?
编 剧 没有,我没这么想过。
审查官 说实话。
编 剧 可您不是瞎子啊。
审查官 那就是独眼龙了?
编 剧 没有,我真没这么想过。
审查官 没关系,我之所以这么问你,就是想看看,你能否对我说实话。坐下。
开场即建立起两人的形象,审查官此时的态度还是公事公办,甚至有些不客气的,而编剧则有些畏缩,两人之间有一定的对立。
审查官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,我本来对当这个文化审查官就没很不满意,我凭什么要和你们这些人打交道啊?文化审查,文化需要审查吗?在我看来,应该禁止一切的娱乐活动!现在是什么时候?啊?前方的战士,在那儿抛头颅洒热血,你们带着大家在后方笑?我还可以告诉你,我刚从前线回来,知道我这个眼睛是怎么瞎的吗?
再一次突出审查官的人物形象,对于喜剧本身是厌恶的,也为下文的百般刁难做了铺垫。
审查官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,碰到一个不通情达理的审查官?
编 剧 没有,我没这么想过。
审查官 这就好。你刚才说,这个点心是在哪家店买的?
编 剧 广场南边第二家。
审查官 哦,你还挺会买。
编 剧 对不起,我带回去。
审查官 实话跟你说,我是从来不吃豆沙这种东西的。可也怪,我家老太太吃起来确实没完没了。
编 剧 审查官先生,其实要叫我说,就是点点心,您就给老人家带回去呗?
审查官 嗯?嗯。
编 剧 明白,明白。(递上点心)
审查官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,他还是收了?
编 剧 没有,我没这么想过。
审查官 脸上写着呢。
编 剧 您冤枉我了。
审查官 说实话。
编 剧 就想了一点。我……我还是带回去吧我。
审查官 放下。
编 剧 您看我还不如不买了我。
审查官 放下。
编 剧 我带回……(送回点心)
审查官 真倒霉,碰到一个不讲理的了。
编 剧 我真没这么想过。
审查官 你要是这么想就对了,我就是个不讲理的人。
依然是两人之间的矛盾,且局面完全由审查官主导。
审查官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审查官。再说了,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,中国的故事被你们写完了吗,你现在弄个洋娘们在这儿谈情说爱,你什么意思?我问你,文运会的六不五要你们剧团传达了吗?
编 剧 传达了。
审查官 第四条。
编 剧 不表现浪漫情调。
审查官 第五条。
编 剧 要以本民族的立场创作。
审查官 这还不明白吗?
此时的审查官还是恪守纲领规则的形象。
审查官 对不起,编剧先生,这个剧本不符合文运会的精神,这样的剧本,我不能通过。从你家阳台下来吧。
编 剧 您说哪儿有问题,我改啊。
审查官 问题很简单,就两点。第一,把外国主人公变成中国人,把外国的故事背景变成中国的,只要你达到这两项要求,这个剧本,还有可能通过。
前面是对这个剧本的大致呈现,可以看出其实没有多么好笑,而其真正的作用在于与后文不断修改完善的剧本形成对比,在逐渐的失控和由此产生的莫名的喜感中变得成熟;而审查官在这里第一次提出修改意见,算是确定了之后几幕戏两人对手戏的一个模式,即剧本内容、提出意见、修改要求,而两人关系的变化,尤其是审查官的态度变化,也就在这几幕中这种模式的细微差别下呈现出来。
第二幕
审查官 熬夜了吧?
编 剧 凌晨打了个盹。
审查官 辛苦啊。
编 剧 我习惯了。
感同身受,叹息扼腕。
审查官 有!我就是那个导演哪!你指桑骂槐,含沙射影,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啊?你看,第三页,“德国,吃的着炸酱面吗?希特勒能做炸酱面吗?谁敢给希特勒做炸酱面哪?”你不过是把窝头换成了炸酱面,其他的话还不都是我的原话?!
反正我是从这里开始笑的,也开始进入这个戏剧情境之中。后面的情节也类似于此,在审查官的意见之下这个剧本逐渐有了生命力和笑点,这也是打动审查官的一个原因所在,即亲自让一出好戏成形。
编 剧 我就是对您那句话我印象太深刻了,对不起审查官先生,我删了它!
审查官 别删。
编 剧 不不一定要删。
审查官 不能删。
编 剧 必须得删。
审查官 不要,不要删,就这样!你想啊,这个炸酱面,噎得死他吗?改回窝头,改回窝头!
编 剧 明白,明白。
审查官 这样才能体现导演意图啊。
编 剧 改好了。
审查官 哎呀,你干活怎么这么糙啊,这儿还是炸酱面呢!
编 剧 其实我也觉着呀,这个窝头它一定比炸酱面噎人呀,我要是一个字不改照抄您原话不是怕您不高兴吗。改好了。
审查官 嗯,不错。
审查官开始注重戏剧本身了。
第三幕
审查官 唉,这么短的时间里,让你憋出这么个邪玩意儿,也不容易。你念念怎么改的?
编 剧 许山伯的词,“我为国而战,为国视死如归,为国战死沙场。”
审查官 这样不很生硬吗?
编 剧 我知道,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来了我。
审查官 这个戏如果这么改的话可就没意思了,这么生硬地加为国,我看还不如为锅呢。
编 剧 您喜欢为锅?
审查官 我没说喜欢为锅,我是说两者比较起来,似乎为锅更合情合理。
编 剧 明白,马上改回来!
审查官 哎,我没说我喜欢为锅。
编 剧 我知道我知道,马上改着呢!(趴回改剧本)您看,都改成为锅了。
审查官 嗯,合情合理嘛!
编 剧 可我们就是没有为国呀。
审查官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?这个……民以食为天吧,这老百姓也做饭哪,要拿锅做,国以民为本哪,这民就是国,国就是民哪,那么为锅就是为国,为国就是为锅啊!
审查官开始为了喜剧本身,甚至忽略掉自己先前提出的,基于“正能量”的修改意见。
审查官 哎?我倒是有个小想法,不行不行,我是外行。
编 剧 您说出来呀,也许会有帮助的。
审查官 那我说了,你别在意。如果这个局长他是抓犯人上来的呢?比如说他抓小偷,然后路过这里,造成他们两个的分开?
编 剧 可以呀!
审查官 我这可是随便说说。
对喜剧的热情逐渐高涨。
审查官 不好不好,这时候局长再自我介绍啦!删了删了。
编 剧 不能删,删了局长该不高兴了!
审查官 什么他妈局长,戏比天大!!删!
编 剧 漂亮。
前面的铺陈最终过渡到了这里一句“戏比天大”,审查官在创作热情的驱使之下无视无理的修改要求。
审查官 对!换个好看点的男演员演,只要你这个剧本按照我的思路来改,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。
编 剧 审查官先生,我必须由衷地说,您是个天生的喜剧作家。
审查官 嗯,是吗?
编 剧 是,我这就回去改,对您的帮助,万分感谢!
审查官 还有呢!
编 剧 还有?
审查官 明天,把你们的服装道具都给我拿来。万一,你们在里面走手脚呢?
编 剧 明白,明白。审查官先生,明天见!
心态已然发生转变。
第四幕
审查官 等等,等等,等等!你得回来,你得活着回来,你不是会演戏嘛?我教你,到了战场上,敌方的枪一响,你趴在地上装死,或者干脆当逃兵,无论如何你得活着回来,这个剧本我给你留着,等你回来上演。
编 剧 您说这话合适吗?
审查官 这是秘密!但是我必须要谢谢你,这几天,你让我发现了另外一个世界,让我知道了笑还是件有意义的事情,你的剧本我看了很多遍,在家里,办公室,甚至在路上,我笑了笑得我腹肌都发达了,我对于你的热情对于你的才华对于你的顽强我打心里边佩服,我要看着戏上,我要看你写的书,我要看你编的戏,让我更愉快吧!所以,你必须活着回来。
审查官与编剧的关系也发生了转变。
编 剧 明白了,您现在是以审查官的身份在跟我说话吗?
审查官 这还重要吗?
编 剧 告诉我您叫什么吧。
审查官 就叫我独眼龙吧。
再次给出这种转变,与开头形成呼应。
三、主要人物分析
我觉得这部剧最打动我最让我感觉牛逼的地方就在于,它明着只是在讲一个剧本的修改过程,但真正的细腻的暗线,就是一个原本身为国家机器的人,如何被一个美的事物,被创作本身所打动,最终回归到一个人。
审查官开场时是不报自己的名字的,只拿“编剧”称呼对方,让对方拿“审查官”称呼自己,姓名的缺失意味着身份的抽象化,个体被更大的事物代表,也即,国家的文艺审查机器审视国民的文艺创作。到了最后一幕,我们看到,审查官让编剧称自己为“独眼龙”。值得注意的是,他原先提到独眼的事情时,是有一个悲惨的前史的,也即被日本兵弄成了这副模样,他开场便对“独眼龙”这种绰号有着抵触情绪,甚至主动警告对方不许取这种绰号,而到了最后,他主动又把这个绰号搬了出来。这里有两点可以挖,一个是,“独眼龙”而非“审查官”,说明审查官不再将自己当作一个身份认同的象征,不再是官僚体系中的一部分,而是一个个体,他和编剧之间的关系,也就不再是开场时的冰冷隔阂,而是心意相通的朋友,或者说道友;二个是,审查官不再觉得这是什么心魔了,这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了,这种事情可以被自己当成好笑的事情了。
所以除了回归个体这一主题,还有一个主题,就是戏比天大。整部剧到最后,就是为了说明一件事,即,什么是真正好笑的事情,审查官走到最后的一个人物弧光,除了从国家机器变成个体,就是,从不好笑变得好笑了。我们看到那个编剧和审查官合力攒出来的剧本,许多的笑点都来源于审查官的意见,或是为应对无理的要求而生改给改出来的别样的包袱,或是他主动提出的,应该如此的好笑的地方。在改剧本的过程中,其实就是审查官的一次能力的训练,剧本写完了,他也有了笑的能力,他对于喜剧的创作,有了自己“风能进雨能进,国王不能进”的,不可撼动的准则。所以在改到兴头,情绪顶上来,他才会高呼,“什么他妈局长,戏比天大!”
局长,又是一个国家机器的象征。于是到了这里,我们提出的两个主题就能够串联起来,也即,一个国家机器的象征是如何为了喜剧对抗国家机器,重归个体的。就像结尾那句,“就算要死的话,也是为了锅,为了妈妈的锅,为了,妈妈锅里的肉!”
为锅,不是为国,其实就是,为小我,不是为大我。看到这里其实就在想会不会三谷幸喜老师的原作会更好,这里批判那种军国主义的意味会更浓,编剧入伍的那种酸涩感会更深。现在这样也还可以啦,但是毕竟是削弱了这层意味,显得就有点违和。我还蛮喜欢这种似乎有些不正确的内核的,就像我虽然不太喜欢赖声川老师的相声剧,但《千禧夜,我们说相声》里有一句我印象很深:大清国没有大我,只有很多很多个小我。
最后还要说一句,三谷幸喜老师真是厉害啊,这应该是我第二部看完会有嫉妒感的剧本,第一个是《枕头人》。这么说起来,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,也确实都是我想写出来的那类剧本。继续努力吧。